10月192018
中国老唱片的命运
上海西区,2001年落成的徐家汇公园只保留了原址上的两个建筑,一个是大中华橡胶厂的烟囱,表明这里曾经有过的工业文明;另一个是一幢红砖小楼,这里曾经是中国唱片上海公司的所在地,而中唱上海公司的前身是英商百代公司。
日前中国唱片上海公司出版了一套堪称弥足珍贵的《京剧大典》。26碟装的《京剧大典》是迄今为止最为完整地记录京剧发展历史的CD唱盘,绝大部分唱段是首次同听众见面,其中年代最早的是孙菊仙的《朱砂痣》(1906年胜利唱片灌录)。此外还有许多绝版实况唱片,共收录了187位演员的274个唱段,每段都注明演唱时间、灌制日期、演员姓名和说白唱词,甚至连鼓师、琴师的姓名都一一考证。
这套唱片让人们把目光再次投向中唱,投向已消散在历史云烟中的百代公司。
记录历史的声音
1914年,靠拉洋片和播放《洋人大笑》这样的唱片发了大财的法国人乐浜生,来到徐家汇谨记桥购地建厂,他同时开始灌录唱片。于是,有了使用"雄鸡商标的百代钻石粗纹唱片,有了百代公司的那幢小楼和大片的厂房。
1957年,周璇去世时,在"老百代录制的唱片日销5000余张,持续一月有多,"金嗓子的魅力可见一斑。
近期,其后人称,周璇之死充满疑点,周璇再次受到关注。
天涯歌女
在百代灌录唱片的大牌明星不计其数,由于当时的电影插曲皆由演员本人演唱,所以几乎每位明星都会来到百代公司的录音室一展歌喉。他们中有当时的顶级明星:胡蝶、王人美、赵丹、金焰、宣景琳、白虹。而最耀眼的要数周璇。
《天涯歌女》和《四季歌》是电影《马路天使》的插曲。这两首歌曲既是周璇的成名作,也是她的代表作。因为这两首歌,周璇开始与百代的录音室结下了不解之缘。在编号分别为35335a和35535b的唱片上,演唱者的名字还不是后来人们所熟知的"周璇,而是"周旋。
作曲家贺绿汀是这两首歌曲的曲作者,周璇在他的记忆中一直保有良好的印象:"周璇本来不出名的,唱了这两首歌之后,就唱出来了。周璇这个人很灵,一教她就会。她和别的电影明星不一样,很朴素,很真实。
电影演员舒适是四十年代的名牌小生,他和周璇有过多次合作,主演过多部影片。舒适说:"周璇唱得好,号称‘金嗓子'。南洋的片商都要求片子里有周璇的歌,像订合同那样订好:要有三个歌,不能给我两个。周璇的歌基本都是电影歌曲。
但很少有人知道金嗓子周璇是如何演绎歌曲的,除了幕后几个知情人。
朱钟华是百代公司的老编辑,和周璇十分熟悉。她说:"周璇声音唱得很小,没有话筒声音根本听不出,通过话筒唱得蛮受欢迎的。
周璇在录音室里的表现,也给了老朋友舒适一番颇为奇异的感受:"有次,周璇录电影插曲,我们跑去百代的录音棚听。周璇对着话筒在那儿唱,我们隔着玻璃窗听,但是一点也听不见。因为她不是放大了声音,而是很小很小的声音在唱。她唱完,把录音放出来听,我们听到了。她对着话筒在那儿唱,乐队远远的。因为她的声音比较小,整个乐队一来的话,就把她的声音都盖掉了。所以她站在很前面,乐队站在很远的地方。
在30年代的百代录音室里,周璇就已经完成了新唱法的探索,就这个意义而言,她堪称中国气声唱法的鼻祖。周璇就是以这样的轻柔曼唱先后灌录了196张唱片,成为中国近代音乐史上录制唱片最多的歌星。
上海中唱的退休职工赵家琪回忆,1957年周璇去世时,工人们三班倒赶制周璇的唱片,每天5000张的销售状况足足维持了一个多月。
1930年,法商东方百代将产业转让给英国电气音乐实业公司(EMI),改名上海百代唱片公司,亦称英商电气音乐实业公司上海公司,继续使用雄鸡商标。英商百代唱片成为当时在中国和东南亚地区设备最新、产量最高、影响最大的唱片公司,也是英商百代在东南亚地区的唱片制作中心。
有张唱片封套很可以说明百代唱片灌录的内容:封套上都是生动的线描人像,左面是一班戏曲人物,青衣、花脸、老生;右面是整队西洋乐手,弹钢琴的、拉小提琴的、手执麦克风的。封套中央是不变的Pathe标志和同样不变的昂首挺胸的雄鸡形象。
由于拥有中国最早的录音室,上世纪上半叶的百代公司,成为明星汇集之地。在上海的历史上,很少有一座建筑像百代的小楼那样成为明星和艺术家的汇聚之地。中国现代知名的艺术家--梅兰芳、周信芳、马连良、谭鑫培、袁雪芬……都曾在百代录音。在百代工作过的作曲家有任光、聂耳、冼星海、黎锦光、陈歌辛……。他们工作在百代,创作和灌录的作品也留在了百代。
此外,上海中唱还保存着不少近代名人的录音。这里有孙中山1924年5月30日在广东大学(现中山大学)录制的演讲,有周恩来从1949年至"文革期间每一年的国庆讲话,还有周恩来遗言录音。
毛泽东在开国典礼上的讲话,中唱也有模版,当时北京方面采用钢丝录音法,但所录的音质太差,钢丝又极易断裂,为了将这段声音资料保存得更好,版子被送到上海,加工成唱片模版。1993年,毛泽东诞辰100周年。中国人民邮政随邮票发行了毛泽东在第1届全国人大第1次会议上讲话的节选唱盘,唱片制作的原始资料便来自这里的库存模版。
1954年,中唱曾经替越南录制了一批唱片。文革后,很多人都以为这些模版被毁了。越南文化部长路经北京时提出要看看这批唱片,结果中唱把所有的唱片都整理出来,带去北京。中唱还有一张很特殊的唱片《中国,我的第二个故乡》,作曲者和演唱者都是西哈努克亲王。
声音的化石
模版仓库原来在中唱上海一座破旧的大楼里。徐家汇公园兴建时,中唱的模版仓库动迁到了漕河泾。
十八排两米高的大铁柜子里存放着一张张模版。模版和胶木唱片一样大,拿在手里分量很沉。由于使用的是电镀工艺,表面镀的一层镍,光滑如镜,六十多年前刻下的纹理丝丝如缕,清晰可见,模版的背面是铜,手感粗糙。这些模版依然可以印制唱片,放唱的效果也依旧保持原状。
抗战期间,百代公司有一部分模版被日军掠去,熔化做了炮弹。还有一部分在战前被转移到了其它城市。1949年后又有一部分被中唱总公司拿去北京。所幸还有余下的9000余张模版都保存在它们诞生的地方。
无形的声音被保留在沉重的金属块里,这些声音的化石就这样一直静静地躺在铁柜子里。
仓库的办公桌上,有12本十八开、一寸厚的装订册,红色封皮在年复一年的春来秋去里已褪去最初的艳丽。这是1952年百代向中唱转交唱片模版时的清单。翻开已有些发脆的扉页,手感像蜡的内页上清清楚楚的钢笔字迹记录着模版的档案--灌录时间、演员姓名、节目名称、模版编号等等,仿佛给初生婴儿开具的"出生证明般,没有丝毫马虎。
如今,所有模版都装在统一规格的白色封套里,里面的声音可能属于周璇,可能属于梅兰芳,也可能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的最早版本,但一模一样的外表让它们无法区别彼此。只有通过封套上的蓝色编码,才能在记录册上查找到录制的内容,这成了老唱片们惟一的身份证明。
老唱片原本都有特制的封套,上面详细地记载着录制日期、工作人员、演员名等原始资料。但这些封套都已失传,部分是过去的职工见封套残损了就索性拆下扔了,更多的是被扎成一捆捆送去废品回收站,几分钱一斤。
百代公司的唱片模版,加上建国以后中唱出品的唱片,模版仓库里共有10万模版。这里的每张模版,都有自己的故事。可惜的是,这些故事被埋没得太久了,知道这一切的人太少了。
模版的命运
仓库里的那些京剧唱片模版,算得上是幸运儿。《京剧大典》使用的那些声音资料,由于年代的久远,音质大多较差、原始资料也多已缺失。为了弥补这些缺憾,中唱不仅对唱片的模版进行了清洗整理,运用先进的电脑音频设备除去其中的杂音和爆音;还查阅了相关书籍,重撰录音的原始资料,反复辨听唱片,从模糊的音质中推敲唱词的一字一句。
中唱上海公司近年来还编纂过《世纪歌典》,这同样也是对老唱片重视、再利用的举措。据悉,另一套大型典籍《世纪乐典》的编辑工作也已经接近尾声,并将于近期发行。这将造就另一批幸运儿。
最近,中唱开始了对库存老唱片模版的大规模整理及转录工作,记者旁观了它们"重生的过程。
在一本册子上,"周璇一栏下写着:"已刻录:4张。
苍老的模版被拂去厚积的灰尘,放上了留声机。模版缓缓地转动,唱针在表面轻轻地划过,喇叭中传来熟悉的旋律。
然而,这也是模版的"告别演出。留声机旁的刻录机里的光盘也正在转动,它记录下声波的振动,试图忠实地保留下老唱片的声音。
模版转完最后一圈,唱针微微一颤,歌声随之消融在空气中。余音未了,模版已被送去冷却,而后便回到原来的白色封套里,再而后便是真空包装。从此陪伴它的只有两包干燥剂和永久的沉默。老工人说:"这样做可以减少模版受损害的机会。以后再需要翻录唱片,只要动用光盘就行了。
这是老唱片模版的"绝唱,或多或少地带着些悲凉。
中唱上海公司的十万张模版中,部分已经被翻录成光盘,《京剧大典》、《世纪歌典》、《世纪乐典》所选用的唱段更是极少数的幸运儿,还有很多的老模版仍在继续的无言和等待,另一些则已经很难追寻了。
关于那些被埋没的老唱片的去向,赵家琪是最清楚的人之一。他说,上世纪60年代,沿海不少工厂都迁入内地。1965年3月11日,中唱上海将三万余张老唱片模版运往成都,其中近六成是解放前制作的,运去时十分完整。他退休前曾为了整理这批宝贵的模版去过六次成都。1970年中唱在成都开办了唱片厂。
然而现在这些模版的命运如何呢?他背转身子,喃喃地说:"那边的保管不行。听说那个厂经营状况也不大好。记者追问:"那么那些模版怎么办?他摇头,不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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